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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海战记五一产粮活动🌟(十一)


@小玛德莱娜蛋糕 




来吧,我们来讲一个故事。无论你是像我现在希望的那样躺在床上百无聊赖,还是像我现在这样工作一天后疲惫不堪,都可以听着这个故事解闷。因为它并不发生在你工作或休息的地方,你读着它至少会觉得有那么一点儿新奇。除非…你在醒着的时候或者在梦中见过我幻想的这个地方。 

我会告诉你们故事的完整开头,但不是全部。知道了故事的结局会使读者感受到某种如释重负的平静,而这却是我这个顽劣叙述者不想让读者感受到的。 

我已经因为之前的故事里晦涩的词句成功当选为孩子们最讨厌的叙述者了,而现在,我要是还不开始我的故事,我让孩子们厌烦的点就会又多上了一个。 

故事发生在很多个世纪前的一片森林里。 

你在白天的森林里看不到房屋,在夜晚的森林里也看不到篝火。可是森林里确实住满了人。我讲的这些人也许听起来与我们现在所认识的人有所不同,反而更像精灵或者仅仅是人的灵魂,不过,随着故事的发展,你会慢慢觉得他们确实是我们所知道的人类。森林里的任意一片树叶,一朵花,甚至是落下的枯枝和阴影,腐物和雨水孕育的蘑菇,对于这里的人们而言,都像母亲的子宫一样。一个生命会在一片树叶里诞生,然后这片树叶就会成为他一生视作最温暖的依靠的居所。你也可以这么理解,这里的孩子们相当幸运,他们一生都可以睡在母亲的肚子里。除非…..除非这个居所被毁了,但是你也不用担心,森林的孩子们会平安无事的,只不过他们不得不寻找下一个居所,而他们的邻居或者朋友可能一时会找不到他们,因为暂时没有居所的人们身体会变得透明。不过,我得说,很多孩子们其实并不会因为暂时的流浪而过度悲伤,相反,他们很享受躺在草地上或者挂在树枝上看着玩伴们寻找他们的焦急模样。 

白天大家都在睡觉,晚上才出来活动。也就是说,一个孩子可以一整天不乐意出门,但却不能成天在外面晃悠。嗯?你说你会在白天偷偷溜出去?我的孩子,我很遗憾地告诉你,在白天,你的居所没有门,你没法一脚把门踢开,你只好乖乖躺在某个散发着日光的香气的睡袋里,在梦中造访外面的世界。 

在无数个被星星照得明亮如白昼的夜晚,一个小蘑菇里钻出了半个金黄色的毛球,这可把整天窝在苹果里睡觉的攸尔法吓得不轻。五年里,攸尔法这是第五次离开她的居所,并且是第二次不情愿的。在她看来,她的父亲托尔兹似乎有一种妄想症一样的担忧,他总是在她和朋友开各种玩笑时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时不时也嘀咕一些她听不懂的东西。而母亲就不会这样,她说的每一句话,攸尔法都能够理解。没错,是的,这里的人类确实不会通过我们所知道的方式繁衍后代,但是血缘关系不会是形成家庭的唯一纽带,不是吗?虽然这听起来不可思议,有一定年纪的女子,男子或者一对夫妻确实可以选择将某个刚被森林孕育出的孩子认作他们自己的,只要这个孩子喜欢他们眼睛的颜色。眼睛的颜色?是的,别忘了他们所信仰的眼睛和灵魂和命运的联系。 

现在让我们回到五岁的攸尔法身边,栗色的头发,紫罗兰色的眼睛,白净娇嫩的身体,小巧的脚丫。是的,这儿的居民不需要衣服,他们不会因为寒冷或者炎热而生病,也没有今天我们中的许多人所具有的种种顾忌。别想着从她那紫罗兰色的眼眸中得知她父亲的疑虑,攸尔法会愿意告诉她所信任的人她知道的一切,可是她对她的父亲真的一无所知,除了他是一位高大,英俊,善良,慷慨,温和,健壮的男子。对于一个五岁的女儿而言,这也足够了,不是吗? 

从她那紫罗兰色的眼眸中,你可以看到她想向你诉说的一切:被父亲从梦中的宴会上强行带走的她现在并不快乐。她想念梦里那些不如她聪明漂亮,但却比她更容易快活起来的朋友们,她想念已经离开了十分钟的苹果的香味。她完全不理解父亲为何担忧森林里会有入侵者,也不知道父亲所说的钥匙是指什么。 

毛球动了一动。 

攸尔法内心默念,别啊,别是入侵者啊,别是什么怪物啊,要不然,我就又输给父亲了。父亲总不可能说什么都是对的吧? 

你问为什么攸尔法关心的是这些,而非是感到害怕?因为她从未在与人的接触中感受过恐惧,在她的假设里,让父亲觉得需要防备的人只能是因为长相丑陋而会吓到她和母亲的。 

毛球整个儿从蘑菇里钻出来了。 

“父亲!快来看啊!蘑菇生出蘑菇了!这棵蘑菇会动!可是它什么都看不见啊。” 

托尔兹的脸上其实是闪过了一丝紧张的,不过很快被平静温和的笑容淹没了。 

“攸尔法,你说过你想要个弟弟的。”托尔兹蹲下,一只手放在女儿头上,另一只手放在使攸尔法惊呼的那个小蘑菇头上。 

“什么?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怎么能算数呢?我才不要弟弟呢,更不想要一个没脸没脑子的小蘑菇!除非....除非明年它能帮我去寻找入侵者的痕迹!这种无用的事情还是由一个没脑瓜的小东西来做好了。” 

见托尔兹没有说话,攸尔法就作出了父亲很认同她的话这个假设,将脸再次转向这个新生的小蘑菇。 

“哎,小家伙,你真的没有眼睛吗?告诉我,我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你倒是说呀,你个小瞎子小哑巴!” 

攸尔法把自己的眼睛贴得离小蘑菇这么近,以至于当“蘑菇”上突然出现了两颗闪闪发光的琥珀色葡萄时,她吓得一下跳到了托尔兹背后。 

“他喜欢你眼睛的颜色啊。” 

“我...我才不要做他妈妈呢!”攸尔法咬着牙瞪着这个不速之客。 

“他喜欢你的眼睛意味着他会把你当成家人,不一定要是母亲啊。” 

突然那两颗葡萄下边出现了两片形状像嘴唇的红色羽毛。忽然,风把羽毛吹动了,发出了很像“姐姐”的声响。小家伙凑到攸尔法身边嗅闻她身上的苹果香味,又在草地上打滚,在这过程中,小小的鼻子和手脚长了出来,就像嫩芽从土地里探出头。那团金色的毛一直没有什么变化,攸尔法这才发现这蓬松的金发和黄色蘑菇的头多么不同。 

“现在呢?要不要和你的弟弟打个招呼?” 

“哼,好吧。来啊,小弟弟,从今以后,家里所有的任务都交给你啦。要好好照顾我哦~”攸尔法虽然噘着嘴,眼里惊喜的光芒还是被这个家庭的新成员察觉到了。 

“姐姐!” 

 

 

那么托尔芬有没有真的像攸尔法期盼的那样,给她帮忙呢?也许很少。不同于乐于在苹果中享受隔着果皮照进来的日光和月光的攸尔法,托尔芬总是在森林里的各个他被父亲允许探访的角落晃悠。他对父亲提过一次的“钥匙”念念不忘,自打知道那是一种透明的坚硬石头就开始在地上爬来爬去,嗅闻翻找。“可是石头怎么会有味道呢?”攸尔法的小脸上挂满了嘲笑。其实,托尔兹说过钥匙有一种初闻清香,但在细闻后异常刺鼻的气味,与其他石头相当不同。在攸尔法想起父亲的这句描述后,她总是玩味地对着托尔芬,或者是任何可以让她想到这个傻傻的弟弟的东西嘀咕,“我的好弟弟,别让那些怪石头把你的鼻子弄得流血了啊。” 

“可真是父亲的乖孩子啊,我想他比我更像是他的孩子。”攸尔法总是既有点嫉妒托尔芬得到的宠爱,又有点为托尔兹有这样一个和他想法一致,能够多少理解他的孩子而高兴。她不知道的是,父子两人对于钥匙的理解和情感其实天差地别,而托尔兹每次看到托尔芬念叨钥匙,在森林里乱爬时,嘴角慈爱的笑容和眼里担忧的神情结合在一起是多么讽刺一般的滑稽。她的母亲,赫尔加,其实也是这种神情,但是掩饰得比托尔兹更好。不,不是的,她连眼角的泪水都没有擦掉。后来的攸尔法总是觉得自己小时候是个不会动脑子的睁眼瞎,一路没心没肺,直到某一天才好好看清了母亲脸上的神情,那藏在年轻女子的湖面一样的柔美欢乐之后的,像湖水一样汩汩流动着的痛苦忧愁。 

攸尔法看清母亲的脸的那一天是在托尔芬十三岁的时候来到的。踏着姐弟俩从未想象过沉重步伐,那声响似乎是要把人的心脏全都撕碎一样。 

入侵者。 

从天而降的树枝和石头形成了这片森林里的人们几十年里曾见过的最猛烈的雨。托尔芬,攸尔法和其他孩子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因为石头应该是他们拿在手里把玩的小玩意,树枝应该是他们做游戏时候的道具,怎么还有人这样玩?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玩法?当他们听到这里的第一个他们或许认识,或许不认识的居民的第三声哭喊,看到他身上被他们从未见过的异常尖利的石头划出的鲜红色伤口时,他们没有哭泣。他们忘记眼泪了。他们在几秒后转身就跑,和其他反应快的居民一起踉踉跄跄地试图逃回他们的居所。 

有两个年轻人没有跑。托尔芬和奥雷。即使他心爱的灵巧聪慧的女孩攸尔法不在场,奥雷也要证明自己有保护好她的能力和勇气。而托尔芬先是要和留在原地,面不改色的父亲守在一起,当他看到父亲眼里的坚决和钢铁般的勇气时,他被这位为了不再在战场上夺走他人的生命而远走他乡,隐姓埋名的英雄深深震撼到了,尽管他还不知道父亲曾经的经历。 

身披兽皮的野蛮入侵者包围了他的父亲。令他惊讶的是,面对他们挥舞着树枝的毫不留情的攻击,托尔兹却是能躲则躲,实在迫不得已才会用拳头打断他们的武器,或者把他们打倒在地。“父亲!快把他们打跑!别害怕呀,不要躲!我在这里呢!需要我保护你的话一定要说!!”托尔芬开始兴奋了,每个孩子第一次看到蓄意作恶的人和他们认为会去惩戒这个人的代表正义的英雄面对面站着时的兴奋。被其中一个三十多岁、高大健壮的入侵者挡住了视线的他开始忘乎所以地蹦跳着,不想因为自己身材矮小而错过父亲和这些无耻的强盗土匪英勇战斗的每一个细节。 

然后没有被托尔兹打倒在地的敌人都散开了,托尔芬张口刚要为父亲的胜利欢呼,就被一个突然走到托尔兹面前的金发男人手里的剑射出的寒光吓得忘记了合拢嘴巴。舞动的剑带起的寒风像掠过湖面一样掠过他僵住的舌头,也冲到他稚嫩的牙齿里,仿佛他的那颗小虎牙也被这无形的利刃削成了和其他牙齿一样的形状。 

这是一件威猛、霸气、美丽的东西。他无法阻止自己这样想。他无法阻止自己的眼睛跟着这件新奇的宝贝,而不是跟着父亲的身影打转。他气愤地用在紧张和激动的压力下还能勉强动一动的左手打了自己左边的脸颊。当然,这和用冻僵的手打雪人的脸一样毫无效果。 

 

“请问,你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托尔兹平静威严的话语声显然比他的手掌有用得多。托尔芬的目光又一次全部汇聚到他身上。 

“钥匙。” 

托尔兹苦笑着答道:“很抱歉,这里没有钥匙。这里的居民从来用不着钥匙。” 

“父亲你骗我!怎么会没有呢?我找了那么久,一定很快就可以找到了!”听到“钥匙”一词,托尔芬忘记了一切,跑到了站在托尔兹身边的一个敌人那里,甚至想把人推开了好质问父亲。 

“哟,很有活力的小孩嘛。小孩子不会说谎,没想到吧?”那个敌人回过头,饶有兴趣地看着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相当愚蠢而吓得脸部表情僵硬的托尔芬。 

“这儿真的没有钥匙。”托尔兹的目光还是正对着那个金发男人,他笔直的身子几乎没有动弹,心跳却加快了。 

“那你要我如何相信你的话呢?”金发男人的语气依旧和蔼,但在托尔芬眼里多了童话里的反面角色专属的狡黠和奸诈。 

“如果可以的话,就按你们那里的老规矩吧。” 

“别呀,”金发男人突然笑了起来,“别呀,我不过是开个玩笑,没想到这年头还有人乐意用这种方法保全什么东西。大家现在都会假装忘了它,我已经快十年没有听过有人还这么做了,就连逢场作戏的都没有。生命可贵啊,更何况是您这样瞥见过死神的人哪,您还是告诉我们的好,多少年后人们要是歌颂您,绝不会提起这件事的。我保证。” 

奸笑。轻蔑的笑。傲慢的笑。冷酷的笑。托尔芬在心里把恶人的笑分成这几类,可是却无法把面前这个男人的笑归进其中的任何一类。他只好把这个框打破。打破“坏人的笑一定是丑陋的”这个框以后,他发现这笑容的颜色太像阳光了,虽然他不可能承认。他很困惑为什么坏人费尽心思还要在冷酷的脸上编织出一种欢快明亮的笑容。一定是为了让他人掉以轻心。一定是的。 

“根据这种古老的可敬规则,你和你的部下要保证不为了任何理由伤害这里的任何人。” 

“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伤感?托尔芬居然看到一丝伤感掠过这个人的眼睛,他刚才扬起的嘴角也落下了来,他的唇缝成了一条过于平直的线。 

“你要是不想这样,就不要伤害我父亲啊!如果你现在就离开这儿,父亲就不会坚持这么做!”托尔芬说着这话的时候都在感叹自己的愚蠢。怎么可能,万恶的入侵者怎么可能会听一个弱小的孩子说出的任何一个字。可是他无法不说出来,他不能一声不响地站在那儿看着父亲身陷险境。尽管他不知道他们口中的规则是什么,可是他听到了金发男人说“生命可贵”,男人眼里的担忧也意味着这绝不是件安全的事,尽管他无法信任这个敌方的头领。 

“小鬼,对不起,太晚了。和你父亲说再见吧。”男人的语气比刚才还要温和,温和得让认定这是一种无耻伪装的托尔芬感到反胃。 

“骗子!怎么可能!我父亲甚至没有受伤!”他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胸膛快要被急速跳动的心脏冲破,虚弱的话音被充满胸腔的激动紧张提得高了,同时达到了毫无底气和尖利刺耳,反而更加接近于在雪地里迷了路,突然被野兽包围的路人的颤抖。 

“托尔芬,我的孩子,我要去一个从未到过的地方旅行了。你是对的,我不会死去。我希望你记住,你没有敌人。你唯一的敌人是仇恨,你应当永远漠视它,万万不可因为一时的冲动而与它牵手,甚至让它碰到你的手都是不应当的,答应我,好吗?” 

“不!父亲,你要去哪儿?我和你一起去!” 

有一双臂膀拥抱了他。 

他抬起头。 

金色的头发和短须,浅蓝色的眼睛。面部轮廓像是一件崇尚战争的艺术家的作品,战士那英武而无情的脸庞,没有一点赘肉,也没有一丝柔和。需要说明的是,因为托尔芬习惯了父母和姐姐温柔的神情,所以只不是明摆着的柔情,他都是看不到的。因此,此后他眼里的人物都会比实际的冷酷几倍,他则用比他所感觉到的冷酷更加冰冷的眼神回赠每一个强盗、恶棍、他眼里永远的敌人。 

不是托尔兹。托尔兹已经消失了。托尔芬一巴掌甩在这个对着他虚伪地微笑的男人脸上。 

“怎么?小鬼,就这么对待你父亲吗?” 

“去死吧,就是你害死了我父亲!快说,他去哪儿了?你要是不说,我现在就会杀了你!” 

“好啦好啦,他去了一个比这里更加美丽的地方,那儿的人们永远不会有烦恼。”男人居然还揉了揉他的头发,这直接点燃了他满腔的怒火。 

“卑鄙小人!你以为我会被你骗吗?!快点说出来!” 

“哎呀,”男人无奈地笑了笑,“你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呢?他反正不会回来了。我们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天,不是吗?” 

托尔芬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将从未拜访过他的脸庞的凶狠眼神刺到对方眼里。他以为这个恶棍的眼珠子会被他刺穿,可是那双可恨的蓝眼睛依旧在冲他微笑。 

“混蛋,收起你虚伪的假笑,我要杀了你!” 

“别闹了,好好听爸爸的话,好吗?” 

“我!要!杀!了!你!” 

“好吧,你就这么喊吧,我等你喊累了再来看你。” 

“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 

“我...要...杀...了...你...” 

“哎,肺活量还不错嘛。你一定很擅长潜水吧?” 

“恶棍...滚开...我...要...杀...了...你...” 

“行了,我知道了,同样的话重复那么多遍干嘛?顺便,我叫阿谢拉特,别嘟囔那些没有新意的称呼了。小鬼,好好看看你的手腕。” 

仿佛有人用红色的丝线在他的皮肤上刺绣一般,濒死的玫瑰的怨恨和杜鹃鸟的鲜血,在他的右手手腕上像手链一样绕了三圈,而且像纹身一样刺进了皮肉。 

阿谢拉特把他的左手伸到托尔芬手边,让他看清自己手腕上一模一样的痕迹。 

“这是森林最古老的规则决定的。我从今以后,要接替你父亲的责任,将你培养成人。” 

托尔芬想要跳起来打掉他所有的牙齿,撕烂他胡说八道的嘴,嚼碎他的翻动的舌头。疲倦才是最大的骗子。疲倦让他以为他真的已经这样做了。过了几分钟,疲倦告诉他,他没有这样做,因为这些恶棍已经离开了,他现在和母亲、姐姐在一起。又过了十来分钟,疲倦又对他说,父亲回来了。再过了不知道多久,疲倦说,他父亲要他别找钥匙了。最后,疲倦在他耳边低语,父亲在昨晚对他和姐姐提到了一种叫做钥匙的东西。疲倦不会告诉他,那个他以为正抱着他,轻轻摇晃他的身子的人,实际上长着阿谢拉特的脸。 

 

阿谢拉特丢给托尔芬一张兽皮,一张裁剪过的梅花鹿的皮。 

“穿上。” 

“鹿?恶棍,你们就是这样毫无理由地屠杀动物吗?”刚睁开眼睛,听见阿谢拉特的声音,意识到疲倦的骗局后,托尔芬琥珀色的目光又一次凝成了两把刺刀。 

“衣服和食物。都是生存必须的物品。你父母都不告诉你吗?”阿谢拉特感到诧异,他有点不相信这个孩子居然这么愚钝。 

“我们从来不需要这些东西。” 

“那你生活得很幸福呢。”好吧,阿谢拉特想,这是父母宠的,没有基本的生活经验是因为无知,不是愚笨。这应该还是个聪明的孩子吧。 

“所以你又在为无意义的血腥杀戮寻找借口。”托尔芬越说越愤怒,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了被杀死的鹿愤怒,还是为了所有被杀的动物和人,还是说,好吧,他很清楚,他的愤怒只是来源于父亲的死,而这一点就足够他把面前这个翘着二郎腿微微笑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阿谢拉特千刀万剐了。 

“小笨蛋,没有食物你会饿死,没有衣服你会冻死。所以你究竟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就你这脑子。”阿谢拉特感觉到头痛了。 

“白痴!我告诉过你了,我没有这些东西也活了这么多年!”托尔芬站起来,居高临下(实际上他站起来也不比坐着的阿谢拉特高)地对这个高傲无礼的入侵者吼道。 

“别傻了。快穿上吧。要不然所有人都会用奇怪的目光看你。”阿谢拉特彻底放弃了解释。 

“骗人!这里根本没有人需要你所说的衣服和食物!没有动物会被无故杀死!”托尔芬发誓,他从未见过这么冷血无耻的人。他杀死他的理由又多了一条,为了所有的生物的安全和幸福着想,这个怪物一样的人不该活在这世上,像其他人一样行走,睡眠,苏醒,大笑。 

“我不是说这儿。我们要离开这里了。这是由古老的规则决定的。我希望你尊重森林的意志。” 

“强盗!你以为你的谎言有多么高明吗?”阿谢拉特敏捷地躲过了托尔芬的拳头。 

 

“小鬼,别去乱动你手腕上的线,要是带有红色的条纹的皮肤弄破了,流了血,我们当中的一个人就会死去,另一个的生命也会慢慢枯竭。” 

“为什么?别告诉我这是你们强盗的变相绑架。” 

“小笨蛋,这是森林的意志,哪是我们的任何贪婪的欲望情感能够左右的。这是一种契约,在受监护的孩子和监护人遇到极端情况,经过多次长时间的交谈,一致同意死亡会给他们带来更多平静和安宁时会做的。讽刺的是,森林最先选择释放的总是那个在两人中承受的痛苦较少的那个的灵魂,而不是那个被自身的情感束缚得每分每秒都好像下一秒就要窒息的。这很霸道,不是吗?” 

托尔芬没有回答。他拒绝相信这一切。他这几天以来遇到的事情里,没有一件是他所了解的。他之前对阿谢拉特口中森林的规则一无所知,现在也无法去查证,便干脆打算在耳朵里塞上无形的棉花,屏蔽掉一切他不愿听到的东西。具体来说,是屏蔽一切阿谢拉特嘴里吐出的东西。现在,阿谢拉特的声音都令他感到恶寒。前几天他还处于一种麻木的状态。可是今天,在他身体的每个角落燃烧的无法名状的火星似乎终于聚成了火焰。他拿掉了棉花,开始听阿谢拉特说的话了。实际上,他是用仇恨的目光对阿谢拉特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千刀万剐,就好像在这些字句被传送出来的路径上反方向携着刀奔跑就可以刺进阿谢拉特的嘴里,再刺进他心脏里似的。 

阿谢拉特提供的信息第一次被他真正接受,并且被视为有用的工具。 

他开始制定自己的作战计划了。 

其实这更加接近于一个孩子玩躲猫猫,想要不被朋友们捉到的计划。 

 

晚上,他感到精疲力竭。 

他不应该离开自己的蘑菇。 

森林里的居民在白天都不应该外出。 

森林里的居民在白天都不被允许外出。 

他们会被关在自己的居所,被锁在睡眠里。 

一个像托尔芬一样调皮的年幼孩子本该对这些霸道的规则感到不满,可是他现在却坚定地站在规则这一边,在心里厉声指责阿谢拉特和他手下的强盗们的越轨行为。他的脸则依旧紧绷着,他的眼睛依旧把刀刺进阿谢拉特的全身,甚至是他的影子。这两把刀在这两天都没有拔出来,固执地相信自己终究可以化作真正的,能让仇人的身体感到寒冷的利刃。 

计划开始了。 

托尔芬拿出沿路偷偷收集的尖利小石子,一片片轮着往自己的右手手腕上面刺。他甚至开始诅咒森林为什么要给他如此粗粝的皮肤,而不是攸尔法那种树枝一碰就会流血的几乎透明的娇嫩肌肤。三四片石子还没有划破他的皮肤,倒是被他的过猛的力气甩到了草地里,躲到了夜幕下他在也探测不到的角落。石子是没有用的,他草率但果决地得出了这个结论。 

阿谢拉特的剑。 

托尔芬蹑手蹑脚走到熟睡的阿谢拉特旁边,试着去解他的佩剑。他发现轻轻地摆弄剑鞘和把剑固定在阿谢拉特身上的腰带根本没有用。他狠下心要用全部的力气一下子把剑取出来,却又在伸出手后迅速缩了回去,还担心在阿谢拉特的耳朵上流过的月光会钻到他梦里,告诉他自己在他身边鬼鬼祟祟地站着,还把手放到他的剑上。 

走投无路了。 

托尔芬只好把手腕凑到剑鞘上用力摩擦。皮制的剑鞘表面粗糙,时不时带给他一种夹杂着惊喜,满足但也刺进皮肉的痛感。 

血。 

托尔芬从未想过他会带着这般的贪婪欣赏自己的手腕上流出的血。 

那三个圈一样的花纹模糊了。 

他看不清这个手铐了。 

可是他那时不知道,即使犯人的手铐生了锈,甚至于被取下了,他们的内心还被监禁着。他们自己建造的牢笼。每个人内心都有这样一座监狱。 

他回过神来以后,便开始不停祈祷,祈祷森林会先选择阿谢拉特,祈祷森林让他亲眼看到自己的杀父仇人死去。 

几个小时以后,他感觉自己仿佛真的受到了森林的关怀。 

阿谢拉特没有再醒过来。 

可是托尔芬用这种方式报了仇,也算是玩弄利用了森林的神圣规则以后,自己就不想好好活着了吗? 

你问托尔芬,他也没法回答。 

他眼里的最后一抹光彩是跟着阿谢拉特一起死去的。 

讽刺的是,他现在就坐在阿谢拉特身边,一动也不想动,哪儿也不想去,就在等待着降临在阿谢拉特身上的东西尽快找到他。“很好找吧,我就在这儿啊。”他小声嘀咕,声音像是也随着眼睛死去了一样。 

 

“殿下,几分钟前又有人违反森林的意志了,我们需要您立即去处理这件事。” 

拉格纳面容严肃,语气平静,眼里却尽是温柔。仿佛他并不在等待眼前这个孩子作出什么回应,而只是在欣赏他,用属于不称职的父亲的目光爱抚他。 

他也并没有指望这个孩子回答什么,早就准备好在他沉默了几分钟以后提出自己替他去解决这个问题了。 

这个名叫克努特的孩子有许多金色的发饰,有根金色的项链,一件金色的大衣,但是没有金色的鞋袜。因为拉格纳建议他把膝盖以下的金发剪去,以免被绊倒,或者被当做长着金色皮毛的猎物射杀。这儿还有什么动物像人一样直立行走,远看会分辨不出呢?其实并没有。拉格纳知道没有。克努特也知道。 

克努特的肤色是恰好比雪温暖一点儿的白皙,是春天,夏天或秋天的森林里最像雪的颜色。害怕风雪的人们倒是没有表现出对这种肤色的反感,他们和会在雪地里打滚的孩子们一块儿称颂殿下的肤色美丽异常,是他们最喜欢的颜色。如果他们与我们的世界有所接触的话,克努特的皮肤和头发,或者说,是克努特整个人,会让他们联系到雕像。精致的五官,柔和的脸部轮廓,挺拔的身姿,温和的目光。更重要的是,克努特像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即使动起来也像雕像,没有一点活力。仿佛他所有的情感就只剩下温柔。 

“什么样的违反?”克努特忽然开口了,嘴唇突然张开影响了雕像面庞的和谐平静,但是在嘴唇的一张一合间,一种新的,更灵动的和谐也在被建立起来,尽管现在,雕像还是雕像。 

“我想,我可以处理好这件事。”看到殿下忽然积极起来,拉格纳反而开始担忧了。你会说克努特的面容和举止和平常并无二致,可是你要知道,他平常遇到通报几乎不开口,总是拉格纳唱一篇诸如“殿下,有件紧急的事情。您是否准许我现在去解决?”的独角戏,而克努特需要扮演的角色比嬉戏着装饰舞台的小精灵还要轻松,只要一个点头的动作,甚至一个来自森林最高掌权人的许可的眼神。 

“不,拉格纳,我是问,这次是什么样的事情?有没有造成什么不幸的结果?”克努特的眼神渐渐有了生命,慢慢从雕像上扮演眼睛的蓝宝石上脱离出来了一点,尽管现在那眼球的颜色还是属于过于绚烂的宝石光泽而非是他自己的蓝色眼瞳。 

平时,拉格纳总是尽力回避这些可能会扰乱殿下心志的话题,以至于他从未给殿下描绘过任何称得上血腥的场景或者事件。可是今天,他心里的某种责任感突然对主导他对克努特的培养的溺爱发起了进攻。殿下应该知道。殿下总会知道的。现在知道比将来被森林里的残杀吓得胆战心惊要好得多。 

“一个孩子杀死了他的监护人。我是指森林指定的监护人。他没有通过任何直接的方法杀害那个男人,而是通过将自己的手腕上的痕迹磨出血使死亡降临在他们两个人身上。至于死亡顺序,只是先后而已。这次森林选择先杀死他的监护人,也算是满足了他复仇的扭曲黑暗的欲望。” 

“我去看看他。”现在,克努特站起身的样子和他的步伐都不那么像雕像了,失去了那种音乐般的和谐。 

照顾了殿下十七年的拉格纳立刻察觉到了这一细微的变化。毕竟,对于一位凡人父亲而言,自己天使般的孩子某天的举止突然不那么像安详的天使,反而接近于人类的担忧和焦虑时,他们很难不立即察觉这一巨大的变化。 

“殿下,等等我。别走那么快,小心被落在地上的树枝绊倒。” 

“不,我一个人去。请放心。” 

“森林里太危险了,殿下。” 

“这里生活的都是我的人民,如果我甚至觉得这儿危险,又有什么资格站在这个位置,作森林的裁判和他们的保护人?” 

美少年的雕像被打碎了。一座年青骑士的雕像被建造起来。但是这是个虚幻的骑士,他在用蒙着浓雾的蓝眼睛望着一个并不存在的浪漫国度。 

“拉格纳,别跟着我。我看见你了。”骑士的眼里多出了一丝勇敢,而这不属于雕像本身的气息让他眼睛上蓝色的漆褪了点色。 

 

尽管我们从心理上分析,这已经算是一座稚嫩的骑士雕像了,可在骄傲的托尔芬,好吧,此刻的他不那么骄傲,但他心里给骑士或者其他英雄人物设下的标准不会因此降低。在现在两眼注满迷惘空虚的托尔芬看来,这还是个仙子。一个面容被过度得雕琢,面部又没有什么活动,因而显得毫无感情的森林的宠儿。 

“孩子,我叫克努特。你的名字是什么?”克努特不敢往脸上佩戴任何感情,即使是最真挚的,也害怕伤害面前这个眼神让他觉得难以捉摸的孩子。 

“可你明明知道森林里发生的一切,不需要咨询任何当事人,我尊敬的殿下,森林里所有居民的保护人。”讽刺挖苦就这样无端地从托尔芬口中冒出,伴随着托尔兹的笑容从他的脑海里浮出。 

“所以,我要问的,不是发生在森林里的事情,而是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克努特的下巴离脖颈更近了,他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什么也没有。现在什么也没有了。”讽刺的是,托尔芬背过身,把脸朝向自己的“仇人”阿谢拉特躺的方向,也不看向他。 

“你确定你感觉不到任何情感了,是吗?”克努特不知怎么的,觉得自己的声音应该严肃,应该有骑士的严厉,但又觉得严肃的问话对这样一个孤零零的孩子没有任何好处。因此,他的声音成了一种荒谬的混合体,好在这种荒谬还是勉强被他天使般的神情和金色长发的柔和光泽遮掩住了。 

托尔芬没有回答。他显然不觉得克努特的外表和身份会代表任何值得信任的品质。 

“好吧,那你愿意和我讲讲这个死去的人吗?你愿意讲和他有关的什么事情我都会洗耳恭听。” 

“需要我提醒你吗,尊敬的殿下,这森林里没有什么事情是你需要从一个普通居民口中打听到的。”托尔芬终于转过身,和克努特有了眼神交流。冷漠嘲讽的目光和一个白眼。 

“那就说些我不知道的吧。”克努特用所有的勇气在脸上画出了一个微笑。说实话,他不敢笑,他害怕这个很可能沉浸在痛苦中的孩子被任何的笑容刺伤,即使它们是善意的。可是自己的面无表情不会给他的情绪带来任何好转,只会让他觉得自己冷漠无情,他努力这样说服自己。 

“没有您不知道的。”又是冷眼,锋利得像刀片。一个孩子怎么会有这种眼神?这是三十岁的阿谢拉特一瞬就可以理解,而十七岁的克努特注定要耗上十几年才会慢慢摸透的难题。 

“你,你得说点什么。不然,不然我就不,不离开这儿。”克努特的嘴唇颤抖着,心里在想托尔芬会把他当成哪种类型的懦夫。 

“好吧。”他看到托尔芬的面部终于有了动静,这个孩子正咬紧牙关。 

“看来你不想告诉我,没关系,孩子,我们可以明天再谈。现在,去休息吧,已经是深夜了。” 

克努特看着托尔芬重又躺下,将外衣盖在自己身上,便转身打算回到拉格纳那里,向他讲述自己第一天工作的经历了。 

他向那堆被树木遮住的篝火的方向走去,慢慢融入托尔芬的目光无法触及到的那一片夜色。正当他要踏入这片秘密的国度时,身后传来一个像小虫扑扇翅膀一样的声音。 

“我害怕。” 

“所以,你是可以感受到情感的,对吗?”克努特用花瓣或者树叶落在河里的声音回答。他知道托尔芬可以听见,只要他想听。 

“可是我只是害怕。” 

“情感就像可燃的物品。只要这件物品可以燃烧,它就可以为人们提供温暖和美丽的光焰。” 

托尔芬侧躺着的身子背对着克努特站着的方向,没有回答也没有给他观察自己面部神情的机会。 

“他在等你。快回去吧。”克努特的声音里,音乐的质感减弱了,不那么遵从理性和谐的人类的情感慢慢涌了出来。 

“我无处可去。” 

“不,你想念的那个人在等你,就在你的蘑菇旁边等你。只要你呼唤他,他就会回到你身边。” 

“我不在想念谁。” 

“那个披着兽皮的人。” 

“不会再有这个人了。” 

“他的灵魂没有死去。” 

“不,我是说,我要把他身上的兽皮扒下来,甩到他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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